菲力普二世所造的艾思各里亞爾(El Escorial)宮,距馬德里四十九公里,駕車一小時許可達。而菲力普當年,乘轎子從馬德里去,卻要走上六天。    
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皇宮的四角有四個塔,中央一塔突高,是教堂。樓上樓下都有四方窗戶。這些窗戶橫豎成行,遠遠看去,好像在排隊看齊。參加排隊的窗,有二千六百個,門有一千二百扇。這種紀律森嚴的排列,常使我覺得它不像皇宮,而是一座兵營。

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
其實這皇宮並非全是宮殿,其中有教堂,有修道院,有皇陵,僧俗共處,生死不明。在建造之初,恐怕為死者的成分多些,為修道院的成分濃些,皇室不過是偶然住在裡面而已。 
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遠看此宮,莊嚴偉大,近看則覺得其陰冷逼人。英國的亨利八世造了漢普頓宮,法國的路易十四造了凡爾賽宮。如果不看漢普頓宮和凡爾賽宮,一樣可以了解亨利八世和路易十四。但如要了解菲力普第二,卻非看艾思各里亞爾宮不可。因為此宮和建造的人太像,可說是宮如其人。菲力普二世之威,史不絕書。天顏咫尺,常常唬得有些使臣啞口無言。他沈默寡言,已使他威重,又兼他愛凝眸看人,給他看得汗毛直豎。他聲音又低,非得用心諦聽,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,因此常令對方手足無措。有時他看別人被他唬得神魂顛倒,倒也慈祥的說:
Sosegaos(別慌)。可是其效果相反,反倒使人更加慌張。有一個教廷使者硬是給他嚇得訥訥不能出口。菲力普又說:「Sosegaos,你總備有書面的吧,把書面交給我,可以節省時間。」 
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
這座皇宮雖不能把人嚇得說不出話來,卻也毫不可親,它缺少了皇室的華麗,只有教堂的嚴肅。菲力普委實崇拜他父親,連他的臥室,也和他父親加洛士一世晚年在猶斯地的臥室一樣,只有一張床,一張凳子,一張書桌,一個十字架,完全是修道士的宿舍,哪裡像皇帝的寢宮。最和他父親相像的是,在寢室裡也開一個窗,可通教堂。也像他父親一樣,每逢他發痛風病不能起床時,他就打開那扇窗,躺在床上,也可以看得見教堂。

       他的房間也患光線不足,雖有一窗卻是在外間。他的臥室好像船上的房艙,因為船身不大,房艙只好儘量縮小面積。偌大皇宮,臥室卻只容一榻。據說他是故意把房間做得小小的,讓臥室裡容不了別人,他就可以一人獨處,享受哈潑斯堡皇朝特愛的寂寞。他作戰期間,許多要事,都是在這房間裡決定的。

       寢宮簡陋,也還罷了。連金鑾殿也是樸素得令人吃驚。牆壁一半是用白色藍花的磁磚,使我不敬的覺得有如浴室。殿是長方形,中央放一塊小小地毯,上面是一張龍椅,椅上張著華蓋。那張龍椅沒有靠背,也不大結實,我常擔心菲力普二世會不會坐不穩江山,因為他還有痛風症,坐在龍椅上,一腳還要翹在前面的凳子上。以這樣的宮殿,而能使使臣張口結舌,不敢發言,更令我敬佩菲力普二世的威儀。

       菲力普二世的父親加洛士一世遺命要兒子為他建造皇陵。加洛士一世自己曾為父母和外祖母在格倫那達造過陵寢。菲力普二世是孝子,為父親選定了地,開始籌造艾思各里亞爾宮。他把皇陵造在教堂下面,把寢宮造在教堂隔壁,這樣一來,禮拜時人間地下都可以聽得見。

       菲力普二世對皇陵有他的設計,卻未能親見落成,他的兒子菲力普三世繼承父志,在一六一七年為皇陵奠基。但是四年後菲力普三世逝世,皇陵的工作就停頓起來,一停就是二十二年。在停工期間,地下出水,似乎地下不能放棺木,幾乎把整個計畫推翻。幸虧有一個工程師替菲力普四世出主意,他說不妨把積水抽去,在原地造陵,可以經濟得多。以後他真的就在原地加了一個樓梯,全部用大理石。一六五四年皇陵正式開幕。

       現在的皇陵並不大,直徑有十公尺,高一0‧六公尺。白色大理石上嵌著亮銅,黃白相間,清楚醒目。房間是八角形,有八面,其中一面開一扇門,通向樓梯。對著門的一面,設一個祭壇。其他六面,都用大理石砌好架子,好像書架似的。每架上下分四格,一格放一口棺木,六面共放二十四具。再加樓梯的門上,也有兩格,可放兩口棺木,所以共計可容二十六口棺材。現在還有不少是空的。

       棺木是銅做的,每口棺木下面有四隻銅質獅子腳爪托住。棺木上,有浮雕黑字標明棺木中人姓名。男的只有皇帝有資格,女的自然只有皇后。但是單憑皇后身分,也不一定有份,非要有子嗣,而且子嗣是做皇帝的皇后,才得安葬於此。譬如菲力普二世,先後結婚四次,而只有他最後的一名皇后,得入此室,因為她是菲力普三世的母親。可是也有例外,那位貝拉斯苟斯筆下翹鬍子的菲力普四世,堅持他的髮妻要葬在裡面,因此他的第一位皇后,雖無皇帝兒子,卻也破例入葬。菲力普四世有兩位皇后在裡面陪他。

       皇帝裡,只有一個女人─伊莎蓓拉二世,因她是女皇,所以歸入帝皇類。她的王夫,既非皇后,又非皇帝,散兵游勇,只有葬在門上兩格的一格裡,自成一格。

       自加洛士一世以來的皇帝,盡在其中,只有斐南特六世葬在馬德里,菲力普五世葬在格倫那達。菲力普五世是波旁皇朝的第一個皇帝,一見哈潑斯皇朝遺下的皇陵,怵目驚心,堅持不肯葬在裡面。

       我非常同情他,如果我是皇帝,我也決不願到那架上去歸檔。這裡且撇開菲力普三世、四世等平庸之主不談,像加洛士一世、菲力普二世都是赫赫英名,縱橫天下,身經百戰,現在卻擱在石架上,彼此對望。生前開疆闢土,死後大家促處一間,好像是一個普通宿舍。哈潑斯堡皇朝的人,生前就愛清靜,死後卻濟濟一堂。既看不到綠樹青山,也不能獨處一室,上一格下一格裝得滿滿的。現在更要忍受唧唧喳喳的遊客,每天當面談論他們,可謂入土而不安。

       當然還有最後一代皇帝阿爾方速十三和皇后尤罕妮亞,一死在羅馬,一死在瑞士,還沒有還骨西班牙。阿爾方速是有權葬在此間的,尤罕妮亞皇后恐怕就沒有資格,因為她的兒子裡沒有一個做過皇帝。

       一九七一年皇孫璜‧加洛士已給佛朗哥立為繼承人,在他未立為繼承人前,我聽一個觀光客問導遊:「請問璜‧加洛士死後是不是葬在這房間?」導遊說:「那要看他做得到皇帝做不到,如果他能身登大寶,當然死後葬在這裡。如果做不著,那只好到別處去了。」─誰說西班牙沒有言論自由!佛朗哥死後,璜‧加洛士已正式登基,國步艱難,今後他是否能穩坐金鑾,誰也不可逆料。但至少死後他有資格葬在皇帝們一起了。

       菲力普五世不肯葬在那裡,其他的皇帝看見這皇陵也有強烈反應。一看到這將是自己永遠的歸宿,不能無感。相傳菲力普四世愛去哭陵,並非哭自己的祖宗,而是對自己的棺材落淚。大概想到身為皇帝,最後也只是在石架上一擱,不禁悲從中來。一次他在皇陵裏哭陵,忽然想看看赫赫有名的加洛士大帝,是何光景。不由分說把大帝的棺材打開。大帝雖死了九十六年,卻仍完整,仍可以看出他本來面目。哈潑斯堡末代的加洛士二世,本已不太正常,也愛開棺,開的是他的前妻之棺,開出來一看,嬌妻以成骷髏,嚇得當場昏倒,他們都像他們祖宗瘋女王華娜,喜歡玩弄棺木。

       連正常的菲力普二世也不能例外,他喜怒不形於色,不大像西班牙人,倒很像他的敵人英國人。他對自己後事的籌備,則酷肖我們中國人。他替自己做了一個套材,是一艘軍艦上拆下的木頭做的,此木來自南美,非常堅固。正式的那口銅棺─就是後來放在皇陵裏的─也給他過目。他躺在床上,把自己葬禮的細節,想得週到,連教堂黑布該多長都算好。還做一個他自己頭顱的模型,上面頂著皇冠,放在他看得建的地方,給他參考。一切籌備妥當,他手執他父皇遺下的十字架,勇敢面對死亡。

       除正式的皇陵葬帝后外,另有一個小皇陵,葬的是沒有生兒子或是沒有兒子做皇帝的皇后,以及沒有接皇位的王子、王孫以及公主、駙馬。小皇陵也用白色大理石和亮銅相間。看去乾淨整潔,沒有普通墳墓的陰森之氣。其中還有一個小小皇陵,凡是七歲以下在未領聖餐前夭折的王子、公主,全葬在此。小小皇陵做成結婚蛋糕形,有二十面,可葬六十人。看來非特無陰森之氣,似乎聽得見一群孩子嘻笑聲。

       小皇陵裏,最引人注意的是璜(Juan de Austria)。加洛士一世死後,遺囑裏第一要菲力普二世為他造陵,第二是告訴菲力普,他還有一個私生的弟弟,要他把他扶養成人,這個弟弟就是璜。

       加洛士一世娶的是葡萄牙公主,美而賢,自她死後,他鰥居一世,未嘗再娶,似乎他情有獨鍾。但這點專情並不能阻止他生了無數私生子,相傳他的私生子有四十四個之多,而臨死時,只有一個璜是他要菲力普照顧的。

       菲力普最是孝順,得悉遺命後,一面擇地造陵,一面尋他的弟弟,特地安排一個機會,使兄弟相見。再把比他小十八歲的弟弟帶回去,延師督教,和他兒子同時就學,要遵父命把他訓練成一個王子。

       璜是塊好材料,生得英俊,長得聰明。哈潑斯堡皇朝不斷的近親結婚,使子孫不太正常,而璜則不同,他身上有新的血液。有的書上說他的母親是德國人,有名有姓。有的則說加洛士一世始終未曾透露這女子是誰。反正決不是哈潑斯堡的近親。這新的血液使他有別於其他王王孫孫。加洛士一世是武將,菲力普二世不像父親,是不能征戰的文人,而璜卻補菲力普之不足,能征慣戰,作戰時,能身先士卒,英勇絕倫。土耳其大軍西侵時,歐洲岌岌可危,教皇和西班牙等國聯軍相抗,因為西班牙出兵特多,所以以西班牙人為主將。菲力普就派了這小弟弟璜去統率大軍,和土耳其軍大戰於雷本托(Lepanto),「笑談間,檣櫓灰飛煙滅」,把土軍打得大敗,璜的英名,在天主教世界一時大震。那時他才二十六歲,比當年亞力山大成名時還年輕。

       菲力普二世雖把璜教養成人,卻總使他不忘記他不合法的出身。他的長子名叫璜‧加洛士,和璜差不多大小,已立為太子。每逢大典,菲力普總吩咐做叔叔的,要落後姪兒一步,在璜看來,即令身經百戰,皇冠始終與他無緣。

       教皇等感於璜在雷本托一戰挽救天主教之功,很想替璜也找一頂皇冠。那時最好能提供一旅之師,從荷蘭出發,直擣英倫,救出被囚的蘇格蘭女王瑪麗,逐出當時的英國女王伊莉莎白。讓瑪麗和璜成婚,這樣,璜可以有美麗妻子,有英皇頭銜,又可使英國重歸天主教懷抱,一舉三得。教皇也贊成這項計畫。可惜菲力普二世並不熱心,因此這計畫也只是紙上談兵。

       有人說璜功高震主,有人在菲力普前面進讒,為此他的計畫非特未能實行,而且被派到荷蘭去當總督。那時荷蘭是西班牙屬地,所謂低地國家。他在低地鬱鬱不歡,以後得病身亡年不滿三十。他遺命要歸葬西班牙,和父親同葬在一起。他對自己想必有無限委屈,長才未展,為出身,他始終不能南面而王。他臨終時曾說:「在人間,我沒有尺寸之地,如果我要求在天上多佔一點地方,主呀,這應該不算苛求。」因為他遺命歸葬,而那時兵荒馬亂,怕他的屍骨會落在敵人手裡,所以竟把他切成三段(一說六段),裝在箱子裏,運回西班牙。中國人講究全屍而死,對他屍體的支解,是不大容易了解的。

       璜至死未成婚,但他卻是女人心目中的英雄。在小皇陵裏,他倒是獨處一室。應了他臨終的祈禱。他的石像平臥在他的棺材上。看他的像,生得英俊,也是一張哈潑斯堡臉,上部和菲力普二世極像,而臉的下部則比菲力普漂亮,因為他沒有翹嘴。他足下伏一支小獅,因他生前玩獅。一手執劍,一手邊放著一隻空空的手套,表示他並非戰死。手上戴著十六隻戒指,據說每一隻戒指,代表愛他的每一個女人。有人說如把和他有關有關的女人化為戒指,他十指套滿都不夠,有時他一天換一個情婦。他的用情不專,一點都不能影響女人對他的看法,反覺得他更是神奇。在皇陵裏,真命天子不值一顧,全睡在一樣的棺木裏,觀光客只是匆匆而過,獨在這私生子墓前,低首徘徊。「物以稀為貴」,他反一枝獨秀。

       菲力普二世的內政外交計畫,都在這艾思各里亞爾宮裏完成,他勤勤懇懇,自覺上帝付託之重,應該努力工作,以不負所託。他事必躬親,每天伏案,還是案有餘牘。他實在是一個最優秀的公務員,一個最虔誠的天主教徒。得雷本托凱旋消息時,他並沒有大喜欲狂;得對英海戰敗訊時,也面不改色。能做到勝不驕敗不餒。他一生虔誠奉主,和異端邪說的伊莉莎白女皇作戰,他一直以為上帝站在他一邊,做夢也沒想到上帝會站到他小姨那邊去的。

       對英一戰,西班牙參戰的五百五十六條船,只有六十五條生還,這生還的船上就有一個大詩人洛貝(Lope de Vega),他目擊祖國之敗,傷心之餘,提筆寫戲劇,成了大戲劇家。歷史好像無獨有偶,在雷本托一戰裏,也有一個文人,他雖得勝歸來,卻斷了一條左臂。以後他一手寫作,寫成了歐洲第一部不朽的小說「唐‧吉柯德」,他就是西班牙人最引以為傲的小說家西萬提斯。

       菲力普二世身經兩次大戰,一勝一負,一次和回教作戰,一次和新教為敵,都是為保衛自己的信仰,所謂聖戰。父子兩人都虔誠奉主,只要看這做宮裏的教堂,就可以一目了然。教堂聖臺兩側,好像是戲院裏包廂的地方,一左一右,跪著兩組男女。一組由加洛士一世為首,後面跪著皇后伊莎蓓拉,再後面是他的女兒瑪利亞,和他的兩個妹妹。和菲力普二世並跪著的是他的第四個妻子安(也就是菲力普三世的母親),後面是他的第三個妻子,再後面是他的第一個妻子。最後是他那長子璜‧加洛士。可憐的次妻瑪麗女皇,雖也是虔誠天主教徒,卻因從未到過西班牙,她竟無份。

       兩組的人都和常人大小差不多,用亮銅塑成,閃閃發光,大家都不戴帽,雙手合十,在跪著祈禱。

       這教堂金碧輝煌,但也異常陰冷,艾思各里亞爾本是夏宮,取其陰涼。一到冬天,教堂裏就其冷如冰。每年阿爾方速十三忌辰,政府文武百官和外交人員都去艾思各里亞爾宮的教堂望彌撒,紀念那位至今未曾歸葬客死在羅馬的最後一位皇帝。那是二月二十八日,正當冬季,有時雪花紛飛,教堂裏奇冷。佛朗哥在日,每年親臨致祭,他高高的坐在聖臺一旁,聖臺下,雁行式的分列兩排椅子,由內閣閣員和各級官員分坐,男子都穿晚大禮服,女子都戴帽,或頭頂黑紗。一個外國大使推推我說:「你看,部長們前面放著絲絨拜墊,椅子下面放著電爐,我們卻什麼都沒有。」我這才發現真的他們椅子底下,有一個小小電爐。我很想看看佛朗哥椅子下有沒有,但他和我離得太遠,看不清楚。

       菲力普二世跪像後面的璜‧加洛士,是他的長子,本該是他衣缽傳人。他和他的叔父一起讀書,不幸有一次從樓梯上跌下來,跌得不省人事。其後遍訪名醫,才把他醫好,但是也許腦震盪的影響仍在,不久他變得駝背跛足。在他二十三歲時,有一天他父親帶著一批人進他的房間,把他帶去。

       到底璜‧加洛士犯了何罪,無人知曉,菲力普二世只說:「我有我的理由。」有人說因他想勾結異教,反他父親,因而被捕,但也無從證實。不久璜‧加洛士死,謠言更甚,說是由他父親毒死。璜遠死在荷蘭,也有人說是他的哥哥主謀,把他謀害。菲力普從不闢謠,對一切謠言,不理不睬。身為皇上,有時自不免受謗,加以他沈默寡言,令人莫測高深,更覺得他身懷陰謀毒計。其實去掉他嚴肅的外衣,卻也是一個可親的人,他的女兒都覺得他是慈父,四個皇后也都覺得她是好丈夫。

       也有人批評他,自己和英國一戰以後,西班牙就此沒落,本來西班牙握海上霸權,是太陽不落之國。戰後霸權反轉,英倫三島起而稱霸。其實在他父親任內,國庫也已空虛,菲力普二世自奉不豐,可以從他的寢宮裏看出來。

       這新宮似乎對他不利,在這宮裏,他聽到長子、弟弟的死訊,又聽到戰敗給英國的消息。等他死時,他的兒子才四歲,所以他只有一聲長嘆:「上帝賜給我偌大帝國,卻沒有給我兒子。」他的小兒子就是菲力普三世,庸庸碌碌,談不上任何政績。一切都無從趕上他父親和祖父。

       波旁皇朝帶來了法國的血,比哈潑斯堡皇朝的皇帝會享福得多。哈潑斯堡皇朝的皇帝守著艾思各里亞爾宮,而波旁朝的皇帝造了La Granja, Aranjuez El Pardo 宮,他們來往在那些新宮,不常來此。但波旁朝的皇帝都愛打獵,而艾思各里亞爾宮卻是行獵的好地方。於是加洛士三世和四世開始來佈置這座宮。

       他們帶來了掛毯、地毯、吊燈、家具、時鐘、燭台,給這板起面孔的冰冷冷的宮,帶來了溫暖活力。尤其是戈耶和拜友的一百多張掛毯,點綴得夏宮生氣盎然。從樓下菲力普二世的宮走到樓上波旁皇朝的宮,好像從枯廟走入了華堂,彼此代表著不同世界。一到樓上,心頭一寬,樓下所感到的嚴肅情緒全消,幾乎可以聽得見戈耶畫裏的笑聲。使你暫時忘記了皇陵,忘記了教堂,覺得自己真正的走進了帝王之家。

       樓上的房間都光線充足,不像菲力普二世房間那樣陰暗,而且可以俯眺花園,牆上糊著錦緞,不像樓下的不是磁磚,就是光禿禿的牆。除皇陵外,菲力普沒有在自己日常起居的房間裏用過大理石。樓上是富貴帝皇家,樓下是一個苦修教士的居處,不是皇宮。

       樓上有一間叫做大使廳,懸在右壁正中的,是拜友畫的一幅彼得洛‧里各(Pedro Rico)。彼得洛‧里各不是任何大使,他是專替加洛士四世做香腸的,所以他腳邊放著一隻火腿,紅噴噴的顯得非常新鮮。據說加洛士四世一次出獵,迷了路,遇到彼得洛‧里各。彼得洛請他到家裡吃了一頓飯,相談甚歡,大概他本來就是做肉類生意的,所以一餐吃得不差。飯後加洛士四世請他送他回宮,加洛士四世既未表明身分,彼得洛自然不知他是誰,只以為他是在皇家當差的。他說皇宮他倒認識,但他不願意前去。他是化外之民,有眼不識皇帝,萬一碰到,如何是好。加洛士四世安慰他說沒關係,看見皇帝,脫帽就是:「你只要見我脫帽,你就脫帽。」彼得洛就答應送他回宮。

       兩人找到了皇宮,宮前禁衛,一見他們就脫帽敬禮,彼得洛見他的同伴不佯不睬,也不脫帽,他也就不脫。兩人直入宮去,一路只見人人脫帽。進得宮門,彼得洛大笑說:「人人都脫帽,只有我們兩人不脫帽,大概皇帝不是你就是我了。」他忽然靈機一動,想起面前的也許就是皇帝,趕快脫帽鞠躬。就為這一段淵源,加洛士四世命他專做皇室用的香腸,而且還掛了他的一幅畫像。



       艾思各里亞爾宮建於一五六三年,菲力普二世帶著他那有病的腳,常到一個小坡上去察看工程進度如何?他不願到工地,所以挑中面對工地的小山坡,坐在那裡俯視,可以一覽無餘。現在那個小山坡也成為觀光勝地,那塊平平的石頭叫做:「菲力普二世的椅子」。


       
一九六三年重修艾思各里亞爾宮,四百年來教堂宮室都有損壞處,政府一一把它修好,連教堂的琴聲,也重新調整。外面花園裏,重整花木。入夜在宮門四週,又加照明設備,使整個的宮浴在光下,更見神秘肅穆。一面又加添設備,加請導遊,應付日漸增多的觀光客。艾思各里亞爾宮是世界的第八奇蹟,每年來觀光的,總有五十萬人,以後可能還要多。

(本文取自文學作品「追憶西班牙」,作者徐鍾珮,純文學出版社,民國65年初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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